蜈支洲島海域攝影師拍攝的美人魚模特。本報記者 武威 通訊員 韋尚婷 圖/文
分界洲島的水下世界。新華社記者 楊冠宇 攝
■ 本報記者 孫婧
編者按
你玩過潛水嗎？穿上腳蹼，戴上面鏡，探索神秘的水下世界。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許多資深潛水員、潛水教練都曾提到，從海水質(zhì)量、海洋生物多樣性，到潛水培訓機構(gòu)、潛水裝備店等硬件設(shè)施的配套情況來看，海南的潛水優(yōu)勢在國內(nèi)相當突出。
尤其是近兩年，許多活躍在東南亞的潛水教練、潛水員、潛水愛好者集聚海南，專業(yè)人士的集群效應(yīng)帶來更多培訓資源和更濃郁的潛水氛圍。在海南，很方便考到一個潛水員證、找到一群同樣熱愛潛水的伙伴。種種便利因素，讓海南自由潛水、水肺潛水、美人魚潛水運動人氣明顯高漲起來。
海南潛水 在海底“太空漫游”
寧靜。
“嗶啵嗶�！钡暮Ｑ蟀自胍�，成了催眠的背景樂。緩慢的心跳聲，在耳膜深處波動著。
周身海水透著入骨的涼意，我轉(zhuǎn)頭四顧，沒見到什么海洋生物，一團灰白色的塵埃隨著動作紛紛揚揚。在陵水雙帆石島海域25米深的海底，目之所及，是一個失重、淡藍色的漸變世界，很像寂靜的太空。
我抱著觸底的鉛球，盤坐在此生抵達過的海洋最深處、在此前從未獲得過的寧靜里發(fā)呆。不過，這美妙的感覺只持續(xù)了幾秒。肺里的氧氣被一點點消耗，二氧化碳堆積在身體的各個角落，微微發(fā)熱的四肢提醒我：該折返了。
我解開雙腿，兩次踢蹼調(diào)整向上，握住安全繩向海面“攀爬”。在越過了中性浮力點后，上浮速度陡然加快，此時即使停下踢蹼，也能享受最后一程的“飛翔”——
一個全然放松的潛水者，正從幽藍中浮現(xiàn)。窸窸窣窣的小氣泡從我的鼻腔逃逸。但我只是仰著臉，迎著光的軌跡“飛升”，直到“bu”的一聲鉆出海面，像釋放了所有壓力的一根彈簧。
這就是海面之下，占據(jù)地球面積71%的，一個可以讓人反復(fù)“上癮”的奇異世界。
無論是靠閉氣感受“飛翔”的自由潛水，還是靠氣瓶在海底呼吸的水肺潛水，海面下的世界，唯有潛水可以領(lǐng)你入門感受。
不知道飛翔是多少人夢中的場景。
我小時候無數(shù)次夢到貼地飛行。后來玩過山車、跳樓機、風洞飛行、高空跳傘，嘗試過各種可以讓自己離開地面的方法，直到遇見了潛水。
這項運動把人拉入一個“失重”的世界，比游泳帶來的漂浮更徹底，比跳傘、滑翔這些運動帶來的騰空感更持久。在這四下無著的空間里，腳蹼輕擺，人就可以像個武林高手一樣，騰起、沉降、滑行甚至360度隨心意扭轉(zhuǎn)。
除了借助失重自娛自樂，潛水還可以轉(zhuǎn)“山”、追魚、探索沉船、等一只珊瑚“花開”，與潛伴玩行為藝術(shù)和憋氣游戲。當你下水，巡游在這個安靜又熱鬧的世界，成為海洋的一部分，不期而遇的快樂，能把故作成熟的大人瞬間變回孩子。
我從2020年起陸續(xù)考到了自由潛水員證和水肺潛水員證。用這兩把“鑰匙”打開水下世界的大門后，我對海底世界的熱愛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三亞蜈支洲島、亞龍灣海底世界、亞特蘭蒂斯大使環(huán)礁湖、天房洲際酒店海洋館、陵水分界洲島、雙帆石島海域……不知不覺間，海南南部漂亮的潛水點竟被我“打卡”了大半。
這些潛水點，每一處都有不可替代的魅力，每次下潛、遨游，只會令我一遍又一遍嘖嘖稱嘆：要親自去看，才能體會到蜈支洲島海底連綿不絕的珊瑚花園，是如何的蓬勃鮮艷；要深入去鉆，才能從分界洲島的海底沉船中，感受到時間凝固、神秘莫測的氛圍；要鼓起勇氣去闖，才能在雙帆石海域深藍又寂靜的海底，遇見馴服本能、突破極限的自己……
自由潛水 在海底挑戰(zhàn)身體極限
如何成為海洋的一部分，而不是旁觀者？我想，自由潛水是最好的答案。
自由潛水，是憑借一次吸氣來維持水下行動的下潛方式。海中的自由潛水員，是安靜自持的，只需避免腳蹼磕碰珊瑚礁，展示出溫柔克制的一面，海洋生物就會慢慢放松警惕，甚至會主動靠上前來。
這也許能就此創(chuàng)造一份屬于你們之間的獨家記憶，就像紀錄片《我的章魚老師》里展示的跨物種奇妙友誼，也是通過自由潛來實現(xiàn)的。
《我的章魚老師》里的主角克雷格·福斯特，原本希望通過潛水，與沮喪消沉的自我和解，卻沒想到在茂密海藻間，認識了一只偽裝成貝殼的小章魚�？死赘駥λa(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從此每天都下海尋訪、長時間觀察它。章魚逐漸放松戒備，交付了信任。
成為朋友后，克雷格記錄到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章魚行為。章魚甚至伸出觸手，爬上克雷格的胸膛。兩個好朋友一起浮出水面曬太陽、嬉戲，這是整部紀錄片最動人的畫面。而章魚也用它機智又頑強的一面，教會克雷格重新思考人生意義與情感價值。
這部紀錄片如此觸動人心，讓已經(jīng)是初級潛水員的我決定繼續(xù)考證進階。因為4天的AIDA三星自由潛水員訓練，可以使我潛入更深、停留更久。比如，空肺訓練可以提升橫膈膜的力量與彈性，讓吸氣時肺部能裝進更多的空氣，延長水下閉氣時間。
陵水自由潛教練葉游是這方面的高手。他喜歡盤腿坐在灑滿陽光的露臺上，緩慢吐盡肺里的空氣，接著收縮橫膈膜，讓腹部塌陷出一個大坑。然后他“使壞”般用十指摳住自己的兩幅肋骨，頂壓橫膈膜使之繃到極致。接著保持這種狀態(tài)，一直到忍耐的極限，再恢復(fù)呼吸。這種空肺訓練非常有用，每次下水前做幾次練習，閉氣時間就有肉眼可見的延長。
也可以嘗試在游戲中進行憋氣訓練。游戲可以分散人的注意力，使人不會過分沉浸在缺氧的恐懼中。最后掐表一算，玩著游戲的閉氣，明顯比什么都不做的閉氣，堅持的時間更長。
例如，和潛伴一起玩海底猜拳。兩名潛水員下潛到規(guī)定深度后，開始玩“剪刀石頭布”。贏的人上升一步，輸?shù)娜嗽夭粍�。在海水的阻力下，雙方“慢鏡頭”出拳，然后這個游戲就會越玩越快。無論輸贏，兩人都在與體內(nèi)的氧氣消耗做賽跑，爭先恐后想早一步出水呼吸。
憋氣訓練其實練的是身體對二氧化碳的耐受力。這背后藏著一個小知識：人憋氣一段時間后，之所以會感到難受，四肢發(fā)熱、渾身發(fā)麻、橫膈膜頻繁抽搐，想要盡快大口呼吸，并非因為缺氧。實際上，此時肺里的氧氣足夠支撐人的身體需求，觸發(fā)大腦呼吸渴望的是逐漸積累的二氧化碳。
如何提高身體對二氧化碳的耐受力？只要在開始覺得難受時，告訴自己再堅持幾秒。撐到橫膈膜開始抽搐、更加渴望呼吸時，再堅持幾秒。像這樣，每次往前挺一挺，二氧化碳耐受能力慢慢就能訓練出來了。在這個與身體本能抗衡、拉鋸的過程中，玩玩游戲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我橫隔膜抽搐的時候，還會繼續(xù)默數(shù)20下，學會放空冥想，呼吸渴望就沒那么強烈了。”三亞自由潛水教練田緣經(jīng)常這樣開解他的學員�！安贿^，等到你突然感覺很舒服時，就要停止閉氣了，不然容易黑視昏迷�！�
他的靜態(tài)閉氣時間能有4分多鐘，而我沒到這層境界，所以他的這番體會到底是真的，還是屬于“吊一塊糖果”鼓勵學員努力訓練，我持保留態(tài)度。
不可否認的是，自由潛水更像是一種對身體極限的不斷馴服。盡管存在難度，但當你真的一級一級“越過山丘”，收獲的也會是加倍的自信心與成就感。
水肺潛水 在海底等一朵“花”開
玲瓏的獅子魚操著閑庭信步的姿態(tài)，有一搭沒一搭地追逐一名水肺潛水員。后者背著沉重的氣瓶，有些狼狽地倒退踢蹼，在小魚兒面前“節(jié)節(jié)敗走”。當雙方累得偃旗息鼓時，攝影師調(diào)整抓拍角度，一魚一人入了鏡，就這樣成了新聞?wù)掌锏闹髋浣恰?/p>
這是2021年國慶節(jié)前夕，我跟著新華社海南分社攝影記者楊冠宇在分界洲島潛水拍攝時的花絮。當時我們圍著海底沉船游走，尋找拍攝素材，不小心闖入了一條獅子魚的領(lǐng)地。它仿佛是黑暗中的王者，帶著氣場現(xiàn)身。
我像被擊中一般看著這個小家伙越游越近，近得完全看清了它晃動的黑眼球，一張一合的透明嘴巴，還有“插滿”全身、如煙如紗的粉紅色魚鰭。
“好可愛！好想摸！”我心花怒放，但腦海中閃過潛水考試的一道關(guān)鍵題“不與海洋動物直接碰觸”。于是就出現(xiàn)了開頭的這出好戲。
上岸后，我才知道，獅子魚是一種危險的海洋生物，它的魚鰭有毒，被扎上了可不是小事。原來，那道考題可真是“救命題”。
相比自由潛水，水肺潛水是更適合入門的潛水方式。因為水肺潛水配備氣瓶和浮力調(diào)整裝置，可以讓人在水下自由呼吸，停留時間長達30分鐘或者更久。許多毫無潛水經(jīng)驗，甚至不會游泳的人，都可以通過水肺潛水來初步感受水下世界的魅力。
通過水肺潛水，我第一次看清了珊瑚蟲的模樣，并錄下了它們“開花”的全過程。它們有著圣誕樹一樣的傘狀身材、松針般的細密觸手，可以是鵝黃色、臟粉色、橙黑漸變色……當五顏六色的“圣誕樹”俏立在珊瑚石上時，你簡直無法將目光移開。
它們又像含羞草一樣敏感。但凡海水波動異常，讓它們察覺到危險，眨眼間，它們就倏地“收傘”縮回身下的洞穴里。這時只要耐心等一等，過上十幾秒，就會看到珊瑚蟲們小心探出頭來、重新打開成繽紛“圣誕樹”的樣子。這就像靜候一場花開那樣美妙。
我游過一塊珊瑚石時，正好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當下決定趴守在旁邊，看著它們一次次綻放而不舍得離開。要不是氣瓶容量有限，遠處傳來了伙伴們敲擊“叮叮棒”提醒跟上隊伍的信號，真想在這個角落，接著與珊瑚蟲“躲貓貓”。
有時候，僅僅是停留在海底的某一處場景里，也能產(chǎn)生哲學意義上的超脫之感。
這樣的感覺，就在我探索海底沉船時，不期而遇。
在沉船的船舷外側(cè)，一起來的攝影記者在專心拍照，潛導(dǎo)盡責地守護著我們，我安心地順著甲板進入沉船內(nèi)部，想來一場沉船“打卡潛”。
接下來，我遇見了也許一輩子都忘不了場景：陽光穿透海水投射下來，斜照入沉寂的舷窗，丁達爾效應(yīng)顯現(xiàn)。光被拆分成千絲萬縷的通道，無數(shù)海洋塵埃和浮游生物在光影里無聲翻飛，磚紅色的海星掛在欄桿上，像畫家達利筆下軟塌塌的時鐘。�？�、珊瑚、不知名的海草各自盤踞在船艙一方，有群小魚像團黑霧，正緩緩從暗處移動到光斑里，仿佛想汲取這道光。
萬物寂寥，時間停滯。
我呆呆地跪在艙門口，望著眼前這幅仿佛油畫又仿佛夢境的場景，直到“叮叮棒”的清脆的敲擊聲從遠處傳來，我才感到靈魂重新回到身體。緩緩踢蹼起身，攪動起甲板上經(jīng)年積累下的海泥，我游出“迷霧”，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
上升時，我回望了一眼身后，潛水鏡外的沉船漸漸縮小、隱沒在微微渾濁的海洋背景里，仿佛在與另一個自己告別。再見了，潛水鏡外的世界，你收藏著一個人的無限向往與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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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A(chǔ)IDA三星自由潛水員、PADI開放水域水肺潛水員、2019-2020年度克利伯環(huán)球帆船賽三亞號大使船員。)
制圖/許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