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魅影》百老匯停演，但暗夜的約會并未散場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李靜
發(fā)于2022.10.3總第1063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已經在百老匯Majestic劇院游蕩了35年的“魅影”，將不再等待他的克里斯汀。9月17日，但凡對音樂劇有點了解的人都被這個消息震驚——音樂劇巨匠安德魯·洛伊·韋伯的代表作之一、紐約百老匯史上最長演出時間的音樂劇《歌劇魅影》將于2023年2月在百老匯無限期停演。
這部曾在全球183座城市演出過，有17種不同語言版本，全球超過1.45億人次觀眾曾經觀看過的秀，是諸多當代音樂劇愛好者的啟蒙之作。對于普通觀眾，大約對這個名字也不會陌生，除了它的“江湖地位”，也因為它的原著小說曾在中國被改編成數(shù)個版本的電影，名為《夜半歌聲》，女明星和劇院“幽靈”的愛情故事感動過很多人。此劇的第一位女主角，就是廣為人知的莎拉·布萊曼，當年還是新人的她正是因為出演了1986年的倫敦首演而迅速走紅。
從1988年正式登陸百老匯，它已經上演了34年，是百老匯最長壽的劇目，曾試圖到百老匯觀看這部劇的人都知道，差不多得提前半年規(guī)劃、搶票。2023年1月26日，《歌劇魅影》將迎來百老匯駐演的35周年紀念日，而不到一個月之后的2月18日，將會進行最后一次演出，將最長演出紀錄定格在13925場。
疫情的陰影
停演最直接的原因是疫情。2020年，當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百老匯成為受影響較為嚴重的區(qū)域，關閉了整整18個月。2021年10月22日，《歌劇魅影》在經歷了一年多的停演之后，再次出演，當周的票房超過了百萬美元，但好景不長�！陡鑴△扔啊芬呀浹萘巳嗄辏斎挥胁簧佟盎仡^客”，但如今百老匯已經成為一個著名景點，觀看音樂劇是不少游客旅游紐約的必打卡項目，因此《歌劇魅影》的觀眾中游客含量相當高。
由于紐約游客尚未恢復到新冠大流行之前的人數(shù)，《歌劇魅影》的票房在短暫回升后連續(xù)下滑。根據(jù)百老匯票房紀錄，疫情發(fā)生前的2019~2020年度，每周上座率基本都穩(wěn)定在80%~90%，2021年剛剛開始復演后的幾個月加上圣誕檔，演出上座率還大部分在90%左右，但是到了2022年1月，這個數(shù)字一下子就跌到了50%以下，之后上座率又逐步緩慢恢復到80%。
在戲劇推廣人、劇評人楊小亂看來，根據(jù)這個趨勢，再過一段時間，相信應該能恢復或者接近疫情前的數(shù)字，《歌劇魅影》卻仍要停演，證明除了疫情因素，還有另外的原因終止了它在百老匯的演出�！拔矣X得對于它的生命周期而言，是時候進行一次中止了�！睏钚y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歌劇魅影》一度是最賺錢的音樂劇，累計票房61億美元，之后被音樂劇《獅子王》82億美元的票房超過，而駐演百老匯年頭排第三的《獅子王》一直大熱，并未受疫情影響，上座率始終保持在97%以上。另一個被稱為百老匯自動提款機的《漢密爾頓》，自去年9月恢復演出到如今，總上座率依然在99%左右，這部2015年才開演的音樂劇，短短幾年已經賺了20多億美元的票房。
面對后來居上的競爭對手，《歌劇魅影》早已顯現(xiàn)疲態(tài)，難以恢復到最好時期。但《歌劇魅影》的整個制作體量卻是《獅子王》《漢密爾頓》等劇所遠不能及的，可以說是真正的超豪華制作�？催^此劇的觀眾，都不會忘記被高度還原的奢華的19世紀巴黎歌劇院、金碧輝煌的巨大水晶燈、大型樂隊以及人數(shù)龐大的演員團隊，它的制作成本基本上是肉眼可見的多。即便是已經縮了水的巡演版，也一樣讓很多國內的演出工作者嘆為觀止。
楊小亂至今依然記得，2013年他在上海文化廣場第一次看《歌劇魅影》時，被整臺演出從臺前到幕后的復雜所震撼，似乎之前自己所看的所有演出都成了“小兒科”。當時作為演出項目經理的楊小亂，每次看到好劇總會想要把它帶到更多城市去，但是看到《歌劇魅影》，他內心只能默默地表示“此生不太敢去碰觸如此龐雜的演出制作”。
《歌劇魅影》講述了在巴黎的一家歌劇院里的故事，在那里，怪事頻繁發(fā)生，原來的首席女主角險些被砸死，劇院出現(xiàn)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男聲。這個聲音來自住在劇院地下迷宮的“幽靈”，他愛上了女演員克麗斯汀，暗中教她唱歌，而克麗斯汀卻愛著劇院資助人拉烏爾，由此引發(fā)了嫉妒與謀殺。
《歌劇魅影》制作人、已經75歲的傳奇音樂劇制作人卡梅倫·麥金托什曾經解釋過為什么《歌劇魅影》如此之貴，他說那是因為他和韋伯創(chuàng)作《歌劇魅影》時所處的80年代，是一個與今天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似乎是一個只考慮理想?yún)s不必考慮成本的時代，而如今那個時代已經消失了。
所以，落入今天這個時代的《歌劇魅影》逐漸艱難，這些年還要加上新冠疫情和俄烏沖突帶來的通貨膨脹，本來就昂貴的《歌劇魅影》制作費，又上漲了約10萬美元，如今一周八十多萬美元的票房根本不足以支撐其龐大的成本。麥金托什在最近的一次采訪中說，成本上升而票房卻沒有，“你不會想毀掉一部偉大的音樂劇。在我多年的職業(yè)生涯里，有一句話我常銘記在心：劇目開演是一種藝術，停演也如是�！�
停演的消息讓各國粉絲都感到悲傷，卻也引發(fā)了票房狂潮——在消息傳出的24小時內，票房(包含預售)就達到了近200萬美元。對于很多人來說，它不僅僅是一部音樂劇，也承載著回憶，它的背后更有很多美麗的傳說軼事。例如，據(jù)說已故的前英國王妃戴安娜是其忠實粉絲，尤其喜歡里面的一首歌《All I ask of you》，在她與查爾斯結婚7周年時，她曾穿上戲服，在劇院拍攝了這首歌的MV，作為禮物送給查爾斯。
其實，百老匯的停演并不意味著《歌劇魅影》消失，喜愛它的音樂劇迷仍然可以在倫敦西區(qū)和芝加哥看到原汁原味的版本，各國的巡演版也并未停止。
音樂劇啟蒙
音樂劇，這種以歌舞為主要表演特色的戲劇形式已誕生了超過一個世紀，但是它真正進入中國并得到一定的認知和市場，也就是近二十年的事，說《歌劇魅影》在其中功不可沒，并不為過。
20年前，百老匯音樂劇《悲慘世界》于上海大劇院首演，開啟了中國觀眾與西方經典音樂劇零距離接觸的大門。《貓》在2003年緊隨其后，2004年12月來到中國的《歌劇魅影》是第三部登陸中國的經典音樂劇，但它百場的演出場次打破了《悲慘世界》21場和《貓》53場的總和，平均上座率達到99%，成為當年演出市場的奇跡。
幾乎同一時間，由喬·舒馬赫執(zhí)導的同名電影在美國上映，更易于傳播的電影助推了音樂劇的知名度，很多觀眾先通過電影了解它完整的劇情，又真正窺探到它音樂的魅力，而后才第一次接觸到這部音樂劇。很多如今的音樂劇迷都記得當年《歌劇魅影》演滿百場仍然一票難求的盛況，它成為不少中國觀眾的音樂劇啟蒙，甚至就是音樂劇的代名詞。
2013年12月，《歌劇魅影》第二次來到上海，在上海文化廣場連續(xù)演出兩個月，近60場演出的總票房高達6177萬元人民幣，這已經接近文化廣場那時一整年的票房收入。2015年下半年，《歌劇魅影》又來中國，這次去了廣州大劇院和北京天橋藝術中心，各演出了兩個月。
保利演藝制作部高級項目經理郭旗記得，《歌劇魅影》是天橋藝術中心2015年開業(yè)伊始上演的第一部劇，這部劇直接奠定了“天橋”在北京音樂劇市場的地位。當年它在北京的64場演出以7300萬元票房創(chuàng)造了北京演出歷史上的奇跡，這個數(shù)字是2014年北京全部音樂劇市場票房的兩倍。
幾乎場場爆滿的經典音樂劇讓資本和演出商看到了市場的潛力，開始扎堆來音樂劇市場淘金。楊小亂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國際上的巡演需要提前一年做規(guī)劃，因此，從《歌劇魅影》火爆北京、廣州的第三年開始，大量音樂劇進入中國，市場被引爆。
2017年，《保鏢》《修女也瘋狂》《金牌制作人》《律政俏佳人》《人鬼情未了》《澤西男孩》《魔法壞女巫》《西區(qū)故事》等已經受過海外成熟演藝市場錘煉過的口碑之作組團進入中國，一批海外作品的中文版和國內原創(chuàng)音樂劇，也順勢推出。那一年因此被稱為中國音樂劇元年。
郭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經典音樂劇也培育了內地創(chuàng)作者，從21世紀初就開始嘗試做原創(chuàng)音樂劇的三寶曾經告訴郭旗，自己在做音樂劇創(chuàng)作時，“也會大量觀看和學習百老匯的音樂劇，比如《歌劇魅影》�！�
日漸紅火的市場和不斷改編自百老匯音樂劇的中文版本，為中國培育了音樂劇觀眾，也培養(yǎng)了演員。今年上半年東方衛(wèi)視推出的熱門綜藝《愛樂之都》，就讓更廣泛的觀眾突然意識到，原來中國已經有了這么多成熟的音樂劇演員。在綜藝中，《歌劇魅影》片段被安排在了選手競選劇目的第一位，也足見其業(yè)內地位和更廣范圍的群眾基礎。
中文版不受影響
對于熱愛《歌劇魅影》的劇迷，觀看母語的版本無疑是一個夢想。2018年，上海文廣演藝集團與《歌劇魅影》等作品的版權方英國“真正好集團”宣布了針對中國市場的“魅影中國計劃”，不但包含《歌劇魅影》原版的再次巡演，還有中文版制作計劃。當百老匯宣布停演，期待已久的劇迷自然把目光投向了已啟動計劃4年的中文版。
“雖然百老匯版本即將落幕是一件很讓人惋惜的事情，但《歌劇魅影》在三十多年來在全球各地有十多個語言版本上演。中文版計劃并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鄙虾Ｎ膹V演藝集團總裁、音樂劇《歌劇魅影》中文版監(jiān)制馬晨騁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歌劇魅影》的選角一向是全球音樂劇的最高標準，主創(chuàng)團隊需要經過多輪考核，以選出在表演、演唱和舞蹈上最為合適的演員。例如2004年在“魅影”首次來華時扮演女主角克里斯汀的瑪爾尼·拉比，當年擊敗了500多位競爭對手，才獲得這一角色。在《歌劇魅影》英文官網(wǎng)上中文版招募演員的信息和報名表，都顯示了演員的挑選范圍面向全球。
另一個焦點是中文譯配。譯配是在歌曲、音樂劇、歌劇等藝術領域的一個專業(yè)名詞，它絕不僅僅是翻譯，還涉及用譯詞按照格律選字用韻，即填詞，其實是音樂學與翻譯學交叉的產物。音樂劇譯配不但要“信達雅”，還要考慮譯文語言的舞臺性、視聽性、口語性、觀眾的接受性和語言的動作性，畢竟是要在舞臺上唱出來的。
在馬晨騁看來，音樂劇的譯配還需要給演員的演唱最好的支持，尤其是《歌劇魅影》中有很多高難度的唱段，翻譯不能成為演員發(fā)揮的障礙。因此，中文版首先注重對于劇情和人物情感原汁原味的還原，同時也希望能在譯詞中體現(xiàn)出中文語言的獨特美感。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團隊主要在忙于選角和譯配。“這次的中文版可以說除了演員和歌詞外，其他都使用了英文版世界巡演的全套團隊和裝備，也因此，演員和歌詞就尤為重要�！�
按計劃，中文版《歌劇魅影》將于明年首演，這是《歌劇魅影》的第18種語言版本。這個版本和百老匯版本的最大差異是做了諸多舞臺技術升級，讓它得以進入設計規(guī)格和年代各不相同的劇院。2003年時，《歌劇魅影》在中國只能找到一個技術條件符合要求的劇場——上海大劇院，2014年時，這部劇目終于可以去北京和廣州演出，而這一次中文版本制作完成后，將有條件前往更多城市。
要完成這些目標，達到最佳呈現(xiàn)，很多制作成本無法節(jié)約。例如整個制作的舞美燈光運輸需要二十多個貨柜，為了保障設備的運輸安全，在國內貨運需要采用有避震的成本更高的貨車。例如除了觀眾可以看到的舞臺上的演員，幕后還有一支近50人的技術團隊，其中機械、燈光、音響等核心崗位，都要有世界巡演的原班團隊來保障。馬晨騁說，《歌劇魅影》確實是音樂劇中最“昂貴”的劇目之一，但正是這些“無法節(jié)約”的成本，打造了“魅影”的頂級質量。
一部頂級作品給整個產業(yè)鏈帶來的推動和引領作用是巨大的。10年前，正是中文版本的《貓》和《媽媽咪呀！》培養(yǎng)、孵化出了中國第一代音樂劇職業(yè)演員、創(chuàng)作和制作技術團隊。也許可以期待，當下《歌劇魅影》中文版的落地，會帶來更無窮的可能性。
《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第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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