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報記者 徐珊珊
編者按
南溟奇甸，孤懸海外，島嶼被海水重重包圍的同時，也成為許多人的抵達之地。歷史悠久的海南島，歷來是一座開放的島嶼，以漢族為主體的移民連續(xù)不斷遷徙上島，生息繁衍，融合同化。這不僅造就了多色調(diào)的人文景觀，也形成了眾多各種體系的海南語言和方言。
在海南大地上，眾多語言和方言猶如島上獨特炫麗的熱帶景觀交相輝映。鄉(xiāng)音里有割不斷的鄉(xiāng)情和鄉(xiāng)愁，有人們終生難忘的故土記憶。但是，隨著社會的不斷變遷，方言日漸式微。如何保護傳承漢語方言和少數(shù)民族語言，一直是備受社會關注的話題。
根據(jù)教育部、國家語委的部署，2016年—2020年，我省開展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簡稱“語保工程”)海南項目，這是我省首次開展如此大規(guī)模的語言調(diào)查工作。海南島上有多少種語言和方言，哪些正面臨瀕危境地？如何尋找最純正的發(fā)音人，更好地留住正在消逝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本期《海南周刊》帶您了解海南語言資源保護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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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是個語言寶庫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移民文化，導致海南島的語言和方言有其獨特的發(fā)展狀態(tài)。生活在這座熱帶島嶼上的你，會講幾種話？
暨南大學教授劉新中在博士論文《海南閩語的語音研究》一文中指出，海南居民使用的語言和方言共有以下14種：黎語、村話(哥隆話)、那月話、海南苗語、臨高話、回輝話、海南閩語(海南話，海南島漢族居民使用的主要漢語方言，適用范圍幾乎通行全島)、儋州話、軍話、客家話、邁話、疍家話、付馬話和普通話。
目前，海南島上的居民多為雙語人或多語人。根據(jù)教育部語用司抽樣統(tǒng)計，2020年全國普通話普及率為80.72%，海南省普通話普及率為82.03%，高于全國平均水平。除了普通話外，海南話是島上居民使用最多的方言�！逗Ｄ现芸吩_展過“尋找海南方言達人”的報道，儋州市一位方言達人能講軍話、儋州話、客家話、臨高話、海南話、普通話、黎語、苗語8種話。
看似難登大雅之堂的海南方言中，隱藏著許多隱秘的文化密碼。例如，講海南話的人，常常覺得自己日常所用的口語中，有許多寫不出相應的字，或者跟普通話差距較大。這當中一個原因就是海南方言保存了很豐富的古代語詞。
語言研究學者陳波在《海南歷史文化大系·社會卷·海南方言研究》一書中指出，海南話中保留了豐富的古語詞。譬如，“嘴巴”海南話用的是“喙”字，“夜晚”用的是“暝”字。這些字于古音古義都是相符的。其他的還有晏(晚)、曝(曬)、鉸刀(剪刀)等方言詞語。此外，海南話中還有一批外語借詞。海南是我國著名僑鄉(xiāng)，華僑從海外帶回來不少外語詞。例如：奧賽(英語outside，出界)，波(英語ball，球)，令(英語ring，輪圈)，邁(法語metre，米)，浪(法語laine，毛線)等。
跟普通話一樣， 海南話的修飾語素一般前置。但也有不少修飾語素后置的情況，例如：鴨雄(公鴨)，咖啡烏(黑咖啡)，人客(客人)，鞋韂(拖鞋)，錢千(千元)，菜落(遺棄掉地的菜)。這種詞序在稱謂方面用得更普遍，如：姐蘭(阿蘭姐)，哥三(三哥)，爹五(五爹)，伯爹堅(阿堅伯)等。
“語保工程”海南項目首席專家、海南師范大學副教授馮法強表示，海南被眾多語言專家視為語言寶庫，擁有獨特的研究價值。一般認為，除了黎語是在本島形成以外，其他語言和方言都是不同時期從島外遷移到海南島而逐漸形成的。外來人口登島后，由于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不同語言和方言在此落地生根發(fā)展壯大，走上獨立的發(fā)展道路，理論上必然保留了很多早期語言的信息。另一方面，不同民族人群在島上生活交流，其語言也在島上接觸、影響和競爭，因此產(chǎn)生了一些奇特現(xiàn)象，很多語言“似漢非漢”，很多方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歸屬成疑。這其中有很多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哪些是早期遺留，哪些是后期接觸產(chǎn)生的？遺留和接觸的具體過程如何？這些問題是當前語言研究的熱點問題，因此海南的語言資源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
你還會說方言嗎？
“肚里無筑，就像缸內(nèi)無米”“口是天才，友吃友來”……隨著社會的變遷，海南的不少方言俚語，隨著老一輩人的逐漸逝去和普通話的普及已經(jīng)很少被提及，許多年輕人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很多人如今聽不懂、不會說方言，“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的場景可能也會隨之消逝。
馮法強2014年從南開大學博士畢業(yè)后來到海南工作。他的博士論文研究的是江淮官話，海南島上唯一的官話方言就是軍話，跟江淮官話存在一定聯(lián)系，他便首先將目光放到海南軍話上。
“海南軍話的特別之處在于它在海南島內(nèi)是以方言島的形式存在的，是‘島中之島’，其散布在眾多方言中。同時，由于海南軍話與普通話的發(fā)音較為接近，隨著普通話的推廣，很容易被普通話取代。因此軍話的保護較為迫切。很多年輕人，特別是受過較多教育的人，離開家鄉(xiāng)外出工作后逐漸不說方言。甚至連許多生活在軍話方言區(qū)的年輕人，在家庭中與自己的子女對話時也大多使用普通話，可以推斷未來軍話的使用人口將大大減少，但是它畢竟有十萬之眾，在短期內(nèi)并不會完全消失�！瘪T法強告訴海南日報記者。
類似的情況在海南其他方言中也正在發(fā)生。目前，海南方言處于豐富性和瀕危性共存的狀態(tài)。一方面，海南方言資源十分豐富；另一方面，這些珍貴的文化資源和文化遺產(chǎn)正在迅速消失。目前，在海南，老年人以說方言為主，中青年可以說方言和普通話，少年兒童以說普通話為主，這種發(fā)展趨勢還在不斷加強。
隨著城市化步伐加快、人口流動加劇、廣播電視的普及以及學校教學語言的規(guī)范，我國許多地方語言和文化面臨劇烈沖擊，方言使用人口銳減。許多人覺得方言老土不好聽，有意識地回避使用和傳授方言。例如，海南許多城市的孩子從小在家里跟父母學的就是普通話，到了學校老師也講普通話，方言傳承“嚴重斷檔”。有些父母和孩子交流時，害怕海南話會影響普通話發(fā)音，刻意不說海南話。越來越缺乏的語言環(huán)境特別是家庭環(huán)境，是海南孩子不會講海南話的重要原因。
方言式微還會直接影響地方文化的傳承。我國地方戲都以方言為基礎。如果越來越多人不會講、聽不懂方言，這些戲曲就會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壤，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也就無從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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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保工程”：一場語言保護的及時雨
根據(jù)教育部、國家語委的部署，從2016年至2020年，我省開展“語保工程”海南項目。海南省教育廳教師工作處(語言文字應用管理處)處長陳振華表示，該項目利用現(xiàn)代化技術手段，尋找方言發(fā)音人，收集記錄漢語方言、少數(shù)民族語言和口頭語言文化的實態(tài)語料，通過科學整理和加工，建成大規(guī)模、可持續(xù)增長的多媒體語言資源庫，進而推進深度開發(fā)應用。
“海南項目啟動之初，我省積極克服本省人才隊伍薄弱的問題，引進國內(nèi)知名專家團隊，指導培養(yǎng)本省中青年專家，帶動提升我省語�？蒲兴�，促進本省人才成長，并于2018年提前1年完成了教育部語保中心下達給我省的11個漢語方言保護項目的工作任務。為了更好地錘煉我省‘語保工程’專家隊伍，我省在總結2016年—2018年實施經(jīng)驗的基礎上，積極與教育部語信司、中國語言資源保護研究中心溝通，又于2019年—2020年新增多個調(diào)查點。項目部分研究成果計劃今年結集出版。”陳振華說。
馮法強告訴海南日報記者，我國語言資源保護刻不容緩，“語保工程”就像一場及時雨�！罢Z保工程”海南項目從2016年—2020年實施，海南師范大學、海南大學等8所高校11個專家團隊的55名工作人員、約250名方言發(fā)音人參與，涉及海南14個市縣的漢語、黎語、村話(又稱哥隆話)、回輝話的25個調(diào)查點，其中包括19個漢語方言和6個少數(shù)民族語言調(diào)查點。
專家調(diào)查團隊分赴不同的語言點實地調(diào)查，對方言發(fā)音人進行音像攝錄和語音材料整理。5年間，他們一共記錄保存了25個語言調(diào)查點的音視頻資料及其文字整理材料，并提交給國家語言數(shù)據(jù)庫，保證了這些方言和語言能夠長期保存，覆蓋面基本涵蓋了海南所有漢語方言和部分少數(shù)民族語言。但是也存在不足，有些少數(shù)民族語言沒有調(diào)查，如海南苗語(屬于瑤語支勉語)以及一些系屬未明或者混合性的語言，如臨高話、那月話(東方市那斗村和月村)等。
在“語保工程”海南項目已完成的調(diào)查中，部分語言是瀕危語。其中，付馬話使用人口最少，約3000人使用。講付馬話的人一般都是多語人，他們除了付馬話外一般都會講村話(哥隆話)、海南話、普通話等。付馬話因為使用人口較少、語言處于較為弱勢的地位，接受了很多外來的詞語和發(fā)音。
“學者對瀕危語言的保護，是在瀕危來臨時的搶救性記錄、描寫和研究，不能起主導作用。語言作為一種交流工具，要想擺脫瀕危狀態(tài)必須依靠民眾的使用，讓下一代有聆聽和學習母語的機會，才有傳承和發(fā)揚的可能。同時，社會各界也要積極喚起人們對方言的熱愛，建議當?shù)胤e極挖掘地方語言文化藝術，讓年輕人愛上自己的母語及其文化�！� 馮法強說。
日前，“語保工程”舉行專家會議規(guī)劃二期調(diào)查點，海南省申報了18個瀕危語言點的調(diào)查計劃。馮法強表示，建議“語保工程”海南項目在廣度、深度、應用等方面繼續(xù)加強。一是全面調(diào)查海南的漢語方言和少數(shù)民族語言，做到語言和方言全覆蓋。二是對重點方言進行全面深入調(diào)查，選擇幾個重點方言進行全方位、立體化調(diào)查，充分利用現(xiàn)有調(diào)查團隊力量，爭取將每個方言點的調(diào)查材料整理成書，結集出版形成規(guī)模。三是注重應用，創(chuàng)建平臺把成果電子化，供人們學習使用，對于民眾喜聞樂見的地方文化音視頻進行網(wǎng)絡實時點播，使方言文化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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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方言知多少？
暨南大學教授劉新中研究發(fā)現(xiàn)，海南居民使用的語言和方言共有以下14種：黎語、村話(哥隆話)、那月話、海南苗語、臨高話、回輝話、海南閩語、儋州話、軍話、客家話、邁話、疍家話、付馬話和普通話。
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
簡稱“語保工程”，是教育部、國家語委為了保護及保存地方語言文化于2015年開始啟動的一項全國性工程�！罢Z保工程”利用現(xiàn)代化技術手段，尋找方言發(fā)音人，收集記錄漢語方言、少數(shù)民族語言和口頭語言文化的實態(tài)語料，通過科學整理和加工，建成大規(guī)模、可持續(xù)增長的多媒體語言資源庫，進而推進深度開發(fā)應用。
“語保工程”海南項目
實施時間：2016年—2020年，8所省內(nèi)外高校11個專家團隊的55位工作人員、約250名方言發(fā)音人參與，涉及海南14個市縣的漢語［海南閩語(海南話)、儋州話、客家話、軍話、疍家話、邁話、付馬話］、黎語、村話(又稱哥隆話)、回輝話的25個調(diào)查點。(徐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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