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婷:舒適圈待久了,人是不會進步的
2023年03月16日 10:01 來源:新京報

  2022年12月30日,電視劇《回來的女兒》播出最后一集。奔波于話劇《第七天》巡演中的梅婷,正坐在蘇州的酒店里,望著窗外清冷平靜的太湖冬色,思緒回到了一年前。那時《回來的女兒》剛開機,話劇《紅與黑》的排練如火如荼。來不及多陪伴孩子幾日,大年初一,梅婷就坐飛機趕回了劇組。那天,飛機上人很少,很安靜。梅婷望著窗外,貪戀著熱鬧與喧囂被隔絕的片刻。

  “忙碌”,是梅婷三十年演藝生涯的注腳。但忙碌背面,梅婷更愿稱其為女演員的“幸運”。從19歲轉行表演,參演的第一部電視劇《血色童心》就在當年引起極大轟動。22歲為拍戲從中戲退學,卻因機緣在電影《紅色戀人》中搭檔張國榮,獲得華表獎優(yōu)秀女演員獎。26歲主演了我國第一部反映家庭暴力的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而后,電影《阿司匹林》、電視劇《手機》《父母愛情》、電影《推拿》,一部部經典作品開啟了梅婷的黃金十年。直到如今,47歲,一個令諸多女演員惶恐不安的年齡,梅婷又走出了溫婉女性的舒適標簽,遇到了廖穗芳(電視劇《回來的女兒》)、德·瑞納夫人(話劇《紅與黑》)、李青(話劇《第七天》)……

  中年女演員被機會垂青,外界往往會將其歸于歲月帶來的緊迫感。但對于梅婷,這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歲月的痕跡落在她身上,莫名變得舒緩起來。她說話的語速很緩,聲音微沉,即便內心激動萬分,表面依然波瀾不驚。她的生活也十分簡單,看書、陪孩子、健身、發(fā)呆,幾乎填滿了她的時間。去年,梅婷隨話劇《第七天》參加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jié),半個多月內,她曾一趟趟轉火車去奧地利的布雷根茨看話劇、歌劇演出,去蓬皮杜藝術中心、巴黎奧賽博物館欣賞藝術畫展,盡情沉浸于藝術的超然空間。

  “演員這個職業(yè),好的地方就是老了還可以演,你可以演各種各樣的人物。我也一直在等待機會,沒有機會的時候,都是在做準備。藝術都是相通的,音樂、繪畫、文學,你要花更多時間在不拍戲的時候學習。如果儲備不夠,即便你能獲得很好的機會,可能也會錯過,那就更遺憾了!泵锋谜f。

  得失、取舍,少不了野蠻生長的勇氣

  感性與柔軟,幾乎時刻包裹著梅婷,讓她像一泉緩緩而流的溫水。但水流中,你同樣也能感受到涌動、沸騰的熱情。這一冷一熱之間,似乎成為她與生俱來的某種天賦。

  梅婷出生于江蘇南京,父親是一名軍醫(yī),母親曾是老師。父母性格溫和,即便在“嚴父慈母”的教育方式下,父親也從未打過女兒。梅婷也深受父母影響,從小性格溫和,做事不緊不慢。有時,內心已經激動得像鍋燒開了,但外表仍波瀾不驚,不袒露一絲一毫。

  不過,因為成長于紀律嚴明的部隊,梅婷柔軟的性格之中也彌漫著倔強與韌勁。6歲開始,梅婷便長期就讀于寄宿學校,練就了獨立生活的本領。7歲進入南京小紅花藝術團苦練舞蹈,13歲考入部隊歌舞團,畢業(yè)后進入南京軍區(qū)前線歌舞團,19歲轉正提干……在上世紀90年代,這曾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順遂生活。但實際上,當時梅婷的舞蹈條件在團里并不算拔尖,混日子沒問題,想成為優(yōu)秀的舞蹈藝術家卻少了些“天賦”!拔蚁矚g舞蹈,我也喜歡我的工作,但我不喜歡那種混日子的感覺!

  外界關于梅婷演藝生涯的講述,往往也是從這里開始:19歲拍攝電視劇《血色童心》一炮而紅,為報考北京電影學院放棄部隊工作;20歲才考入中央戲劇學院,一年后卻為拍戲選擇從中戲退學……包括多年以來,梅婷選擇劇本,始終相信自己與角色見面的第一感覺,從不會考慮到底能不能“紅”。比如,26歲時梅婷接演了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飾演被丈夫安嘉和實施嚴重家庭暴力的女性梅湘南。“當時我覺得劇本寫得特別好,導演也特別棒?戳速Y料后發(fā)現,原來這也是一個不小的弱勢群體,這個戲拍完也能為更多人發(fā)聲!奔幢,在拍攝這部戲時,梅婷“被迫”體會了家暴的羞辱感和壓抑感,被抓著頭砸向魚缸、被拖鞋踩著臉……后來,這部戲火了,直到二十年后,依然被觀眾津津樂道。只是,這并不在梅婷的意料之內。包括電視劇《父母愛情》,是梅婷在那幾年間接到的最喜歡的劇本。劇中的江德福與安杰,讓她看到了父母的影子。但這部劇在2014年首播時反響平平。梅婷并沒有感覺奇怪,“這并不影響我堅信它是一部好作品!笔聦嵶C明,一兩年后,隨著《父母愛情》的重播,這部劇終于慢熱地紅了起來。

  得失、取舍,在梅婷20歲的階段反復上演。如今,不惑之年的她回憶起過去,偶爾也不乏遺憾與失落,但每一個決定的當下,都是野蠻生長的勇氣。

  演話劇就像“健身”能激發(fā)能量碰撞

  雖然離開了舞蹈,但梅婷對于舞臺的熱愛從未消弭。

  在事業(yè)的上升期,她決定走上話劇舞臺。這是一門令梅婷感到滋養(yǎng)的藝術。她參演的第一部話劇是孟京輝導演的《盜版浮士德》。梅婷猶記,自己第一次上臺彩排,臺下沒有觀眾,但演著演著就因狀態(tài)不足被導演斥責!八f,別人都已經燒開100℃了,我才20℃。”

  好在,這部話劇只在小劇場演出,觀眾距離舞臺不過幾米,與演員之間幾乎觸手可及,演員能更直接地接收到觀眾的反饋。那是梅婷第一次沉浸式地感受到話劇表演的能量場——演員在臺上、觀眾在臺下,于表演與角色間彼此傳遞能量的抗衡,有內心蓬勃而出的沖勁。這種碰撞的感覺令梅婷著迷。她將其形容為演員的一種“健身”方式!懊看萎斘已萃暌徊课枧_劇,可能體力上會很累,但內心非常飽滿。而且舞臺劇會讓演員儲存一定的能量,這個能量能夠延續(xù)到我的下一部作品上,無論是話劇還是影視!

  拍攝《回來的女兒》時,梅婷恰好忙于話劇《紅與黑》的巡演。從不軋戲的她,為了完成好這兩部難得的作品,幾個月間不斷奔波于不同城市,甚至晚了近一個月才正式進入《回來的女兒》劇組!拔易顡牡氖,如果進組太晚,整個劇組就像一壺水,從涼的時候開始燒,大家都咕嘟到100℃了,我還涼著。”但,話劇卻給予了梅婷在塑造廖穗芳時極大的幫助。每當演完三個小時的《紅與黑》,回到《回來的女兒》片場,梅婷仍能感受到舞臺傳入身體里的極強能量,并將其再次傳遞到廖穗芳身上。包括劇中廖穗芳和陳佑希的對手戲,梅婷也調動了話劇中力量對抗的感覺,在臺詞、行為上和對方一來一回,去激發(fā)彼此在表演上的能量碰撞。

  如今,雖然梅婷主演的《回來的女兒》《打開生活的正確方式》等電視劇相繼播出,但為了話劇巡演,其還是放棄了很多不錯的劇本和角色。她甚至考慮,要不先別接戲了,不然會打亂劇組的日程!笆虑槎际窍鄬Φ。演話劇給我?guī)淼膸椭,專業(yè)上的鍛煉、收獲,都非常難得。有得有失,這是生活的必然!

  舒適圈很危險,讓人缺少進步空間

  話劇中形形色色、深刻厚重的女性人物,同樣解開了梅婷的表演束縛,讓她適時地突破了舒適圈。

  2020年,波蘭導演克里斯蒂安·陸帕來中國執(zhí)導話劇《狂人日記》,梅婷遠程參加視頻面試,成了戲中“嫂子”的扮演者。這個女性在原著中并不存在,但她神秘、美麗、感性、矛盾,成為劇中的“第二個狂人”,令梅婷著迷。當時還在另一部戲上的她,近乎幾個月沒有休息,奔波于片場和排練后臺!犊袢巳沼洝返氖籽菰诠枮I,孟京輝看后便邀請梅婷出演2021年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開幕大戲《紅與黑》,飾演劇中生性天真,氣質高雅,擁有燃燒著熱情的德·瑞納夫人,一個與嫂子截然不同的女性。這個角色后,又有了《第七天》中溫婉卻銳利的李青。

  這些,都是脫離梅湘南(《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中其飾演角色)而存在,卻被梅婷期待了近二十年的女性角色。時間回到2001年,《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熱播后,梅婷也成了溫婉賢淑的熒屏代名詞,加之其生活中溫和的個性,越來越多同質化角色拋來橄欖枝。“實際上我沒有特別排斥同類角色。我相信藝術是無止境的,可以不斷挖掘、靠近、豐富。如果你在一個點上深挖下去,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但舒適區(qū)依然讓梅婷時刻感到危險,“因為你不會有進步,也不會有更新的、更有挑戰(zhàn)的創(chuàng)作。”

  2017年,梅婷曾接演《瑯琊榜之風起長林》中城府頗深的“反派”荀皇后,這個角色讓她興奮,立即想要擼起袖子大干一場。《回來的女兒》中的廖穗芳,同樣被梅婷視為突破既往形象的機會。包括在同一角色,不同場次的話劇巡演中,梅婷在試圖尋找新的感覺。“那天我們演完《第七天》,天特別冷,觀眾沒有以前演出那么多。但演完后,孟京輝導演還是很認真地給我們開會,分析每一場戲。我們不希望去復制,每天像一個機器一樣就沒意義了。就算我演的是同一個人,也要找到新的表達,這才是創(chuàng)作。”

  對話

  新京報:你認為年齡為你帶來了怎樣的變化?不同的閱歷沉淀,是否也會改變你對于角色的審視視角?

  梅婷:角度會更多。以前特別容易定義這個人物是好是壞,是對是錯。比如我多年前看《紅與黑》的時候會覺得于連真討厭,急功近利想往上爬,利用女人當梯子。但是現在重讀,你會看到更多的東西,比如于連想沖破階層束縛,包括他以最后的死亡直面自己。

  如今我看到一個人物,會更立體地去審視她。比如電視劇《父母愛情》,安杰已經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了,但她的缺點在哪?像吹毛求疵,特別容易盯著一個事情不放。比如《回來的女兒》中的廖穗芳,明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但又來了一個人說是她的女兒,她肯定要調查。當我拿到一個正面人物時,反而會去思考她的缺點和弱點;拿到反派,反而會去思考她人性的閃光點。當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人物才能夠豐富、立體。

  新京報:這兩年工作非常緊湊,相對可能也會錯過孩子們一些比較重要的成長階段,這會不會令你感到遺憾?

  梅婷:是終生的遺憾。因為小孩的這個成長階段過去了,就過去了。這個遺憾沒有辦法彌補。我們家里人也老跟我說,尤其是我的父母,讓我一定多陪陪孩子,等他們長大了,開始獨立有自己的社交圈了,那個時候再想黏著他們也不行了。

  但每個人(的狀態(tài))不太一樣。我要孩子比較晚,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工作狀態(tài)。我也沒有辦法不工作。只能希望明年減少工作,多一點時間陪孩子,但如果讓我完全不工作,可能我們家孩子也會覺得,媽媽為什么不去工作呢?他們挺習慣我在外面很努力工作的,也來看我排戲。而且我會感覺,媽媽的行為對他們也是有影響的,他們學習都非常努力,每天做完功課以后,讀書、練習都特別自覺。

  新京報:沒有工作的時候會做一些什么樣的事情?

  梅婷:盡量每天或者隔天健身,各種運動。以前我特別喜歡瑜伽,瑜伽也很適合我,但我覺得好像太溫和了,不應該只練適合自己的東西,也得練點有爆發(fā)力的,像拳擊。健身之外,看看書,看部片子,發(fā)呆,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B02-B03版采寫/新京報記者 張赫

編輯:陳少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