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chǎn)青春片的困境:在狗血與小清新間疲于奔命
2022年07月08日 09:00 來源:北京青年報

  青春片,在狗血與小清新之間奔命

  ◎韓思琪

  到目前為止,今年院線上映的國產(chǎn)青春片都如同西西弗斯,在做一個永恒的滾石上山的徒勞動作,重復著:不斷上映,一次次帶來失望,繼續(xù)上映……這樣一個循環(huán)。

  最新上映的漫改電影《一周的朋友》,盡管達到了半年來青春片賽道里的最高分:豆瓣評分4.8分,但仍未能打破這個爛片循環(huán)——沒能摸到及格線。早兩周上映的《暗戀·橘生淮南》,盡管有八月長安的“振華三部曲”IP的加持,也只拿到了4.6分。倘將時間線再往前推,還會發(fā)現(xiàn)有4.5分的《我是真的討厭異地戀》和2.8分的《十年一品溫如言》……

  國產(chǎn)青春片的市場:巨大不確定中的“一點確定性”

  在其他類型電影大多選擇撤檔延后時,青春片仍然如期上映的選擇甚至讓人品出了一絲“孤勇者”的意味。

  首先,這種排片與上映的選擇與疫情的影響不無關(guān)系。從成本角度看,青春愛情片的體量小而觀眾群體集中,這讓青春片、愛情片在不敢確認定檔、反復修改檔期的電影市場中握住了更多的一點“確定性”:青春愛情故事永遠有觀眾。對此,《一周的朋友》的導演林孝謙有著獨到又精準的觀察:

  “青春片其實是一個非常小眾的題材,它的針對性特別強,主要聚焦在16-18歲這個階段的年輕人,票房占比大概就在6%-10%左右。內(nèi)地的青春片通常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青春片’,大部分是用青春做個開頭,后面主要部分還是在講角色成年后的失落、遺憾、重逢,只是在悼念青春,并非嚴格意義上的青春片。”

  這一模板正是被上述國產(chǎn)青春片所共享的兩段或三段式結(jié)構(gòu):將劇情相對工整地切分為學生時代(中學、大學)與工作后。其中,校園時空為想要懷舊的觀眾提供青春的想象,純粹、熾熱、美好;社會時空則接入“現(xiàn)實”的故事腳本。

  對于已經(jīng)厭倦了《致青春》式狗血、疼痛青春套路的國產(chǎn)劇觀眾來說,“青春”的開頭、青春片的類型意味著一種許諾:在這里愛情故事的腳本更純粹、更熱情、更飽滿,濃度也更高。其對話和比較的腳本是,以成年人身份相遇的愛情故事,觀眾正是為看到年少心動的“許諾”而為青春片買單、購票。

  那么,這兩種愛情腳本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在愛情神話越來越難以講述的今天,人們不再相信為愛而奮不顧身的故事。不僅是因為時代氣質(zhì)悄然變化,為情與義而不惜身的邏輯,會被精確對沖風險、平衡收益的當代人所厭棄:沉溺于感情是“戀愛腦”,而新的“價值觀正確”是“愛自己”和“搞錢”。年輕人情場、事業(yè)兩手抓的新法則是:用“戀愛腦”對待工作,用“事業(yè)腦”對待愛情——潛臺詞就是,對待愛情不再需要走心。

  一如哲學家韓炳哲對愛欲之情的描述——“不再維護自己的地位,而是在他者中、為他者失去了自我”,是時代給“戀愛腦”的判詞。與此同時,現(xiàn)實的另一面是精神世界與容錯空間都不斷被勞累所擠壓,努力生活又筋疲力盡的每個普通人面前那個“風花雪月”的選項,感性、用情至深,且代價之高如同一件奢侈品。

  當現(xiàn)實的邏輯里情與義被極大地壓抑與驅(qū)逐,青春片、愛情片的選擇就成為一種成本極低的代償:不需要去承擔心碎的后果,不需要削減一個人無掛礙的快樂,更不需要在足夠疲憊的工作生活的縫隙間去應(yīng)對一段感情里必須存在的爭吵與磨合。觀眾不必在現(xiàn)實生活里對愛情的殘酷條約“簽字畫押”,只要通過不超過兩小時的故事,便可體驗或緬懷一場年少時濃度最高的心動——不是衡量利弊后的慎重選擇,即使在決定去喜歡的瞬間什么也看不清,但就是電光火石的心動,就是喜歡就足夠。

  也因此,青春愛情故事永遠有觀眾。

  國產(chǎn)青春片的困境:在狗血與小清新間疲于奔命

  先說《暗戀·橘生淮南》,作為八月長安同名小說的第三次影視改編,并沒有給出超出前兩版劇版的驚喜。

  《暗戀·橘生淮南》的故事腳本,正工整地踩在前文所說的“模板”里。青春里的“暗戀”,或許并不疼痛或兵荒馬亂,其影響卻可綿延至成年期:we never outgrow highschool。這個“不離開”指的是,一些遺憾可能在許多次的“無疾而終”里化為執(zhí)念,沉入我們的潛意識,進而影響我們的行為與偏好。

  “暗戀”是該片故事最為打動人的一點,也是其與工業(yè)糖精、甜寵校園故事拉開距離的所在。女主角洛枳的暗戀,帶有一絲偏執(zhí)、倔強,如同她一個人的戰(zhàn)斗史詩,盛大、綿長又無聲。洛枳對盛淮南的靠近是青春期里“一個人的較勁”:模仿他、在成績上趕超他、費盡心機地“偶遇”他,所有努力無非是為了讓自己被他看見。在這個過程中,洛枳的“自我”也被塑造出來。

  而讓青春期喜歡的人成為“自我”的一部分,是青春浪漫的最高級修辭之一。

  少女“一個人”的青春史詩,如此故事,理解和觀看的成本都很高——過于詩意,而故事情節(jié)過于扁平,這也是三版改編都難如人意的原因所在。電影選擇青春的美好濾鏡揮灑完畢后,將男女主角家仇的沖突挑起來,作為推動后半部分劇情的主線:洛枳的父親因工傷去世,而盛淮南正是仇人之子,而洛枳母親多年申訴又成為搞垮盛家的肇因。后面的劇情急轉(zhuǎn)直下:坐牢、替考、被開除……

  在清新又純情的講述里,嫁接了一部狗血的堪稱“廠長版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讓《暗戀·橘生淮南》的故事邏輯呈現(xiàn)得極為分裂,又難以被理解。尤其,前半部分的講述被清新的鏡頭語言加持,更會給人以貨不對板的別扭之感,只余一句:too much, too drama for me。

  而剛上映的《一周的朋友》,同樣在兩種氣場里拉扯,而呈現(xiàn)為一次失敗的改編落地。

  葉月抹茶的原版動畫是要借一個虛構(gòu)的疾病,討論“朋友”的含義。原本的故事是這樣的:平凡的高中少女香織,患有一種罕見的疾病,記憶只能維持一周的時間。曾經(jīng)感情要好的朋友、讓人快樂的事情,只要一周的時間一到,就會統(tǒng)統(tǒng)忘記,背負著這樣的痛苦,香織壓抑了自己的感情,帶上了冷酷的假面,過著離群索居的孤獨生活。香織詭異的性格讓開朗樂觀的男孩佑樹感到十分好奇,他主動接近香織,提出了要成為朋友的請求。得知了香織的病情,佑樹并沒有退卻,周復一周,他憑借著自己的善意,一次又一次地和香織成為朋友,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種堅實的羈絆在兩個年輕善良的孩子間產(chǎn)生了。

  這種小切口、小設(shè)定、小清新的二次元故事,觀眾在意的不是記憶為何每周都會準時歸零,而是在這樣的設(shè)定展開下的溫馨日常。盡管有一個失憶的設(shè)定為噱頭,但這樣的劇情設(shè)計,同樣不適于被改編為大開大合、極致沖突的狗血套路。但電影版的《一周的朋友》恰恰選擇了一條無限靠近于“實”的三次元邏輯,將“失憶!弊鳛閼夷畈粩喾妫龅腂面打撈出的故事版本是:少女閨蜜的意外溺亡,校園暴力的痛苦無助,最終苦心孤詣的“為你好”邏輯。

  如此多狗血的“原創(chuàng)”情節(jié),與為虐而虐的誤會苦情邏輯,在林孝謙導演執(zhí)導《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時也許在市場一側(cè)是成立的。然而,在一部觀眾預期為小清新與治愈風的校園純情故事里,是不會被買單的,原因同樣是因為電影定位的模糊與漂移:在小清新與狗血虐之間疲于奔命,而故事基調(diào)是不能“既要又要”的。

  這種割裂或者說不兼容的問題,同樣也出現(xiàn)在這半年里未達及格線的其他青春愛情片里。愛情+元素的公式,在元素中填充上:暗戀、失戀、異地戀,或是失憶梗,盡管可以生產(chǎn)流水線式的新青春愛情故事,配上抒情OST向市場輸送金句“放下了是人生,放不下是青春”“表白不是蠢,是問心無愧”。但“為口號而戀愛”卻缺乏合理邏輯的故事,終究無法觸達人心。

編輯:陳少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