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樹樹

　　《黑客帝國4：矩陣重啟》在IMDB上僅獲得了5.7的影迷評分，巧合的是豆瓣評分也是5.7。在疫情影響下，發(fā)行方華納公司繼續(xù)采用了院網合一的策略，全球票房也只不過剛超1億美元，對于影片1.9億元的投資來說是遠遠不達標的成績。

　　可以說在商業(yè)上，這次重啟操作不僅沒有治愈系統，反而把電腦徹底弄崩潰了。其實在前3部《黑客帝國》的發(fā)展史中，第一部(1999年上映)以區(qū)區(qū)6300萬美元的投資換回了超過全球4.6億的票房，口碑和商業(yè)的大獲成功，使得發(fā)行方立刻決定2、3連續(xù)套拍制作(2003年上映)。2的票房來到了7.4億美元，3卻又回落到4.2億美元，似乎都在暗示觀眾對于該系列的未來發(fā)展相當不滿。而這次《矩陣重啟》，已經徹底證明這個題材過時了。

　　可能年輕觀眾已經忘卻，在1999年誕生的《黑客帝國》，以及后面制作的兩部續(xù)集，在2000年前后真的曾掀起過一陣影迷的熱潮。甚至超越電影，還一度成為了社會的文化熱點。在世紀之交，伴隨著類似“千年蟲”的電腦技術問題，以及人們對未來世界發(fā)展的期待和向往，使得全球化網絡科技和虛擬技術，都曾給不少人帶來或好或壞的眾多遐想。而當時的《黑客帝國》，無論是在電影技術上的創(chuàng)新運用，或是在哲學思辨上的主題探討，都描繪出一幅人類未來新生活的圖景，一個完美無缺，卻又暗藏了恐怖真相的新世界。

　　其實關于集權社會對群眾的欺騙、人性的壓制這類文學主題，早在19世紀時就有《美麗新世界》、《1984》等文學著作給讀者帶來過思索。而人類與機器人的戰(zhàn)爭，也成為了日本漫畫、科幻小說，甚至《終結者》這樣的主流電影，常常喜歡表現的主題。與《黑客帝國》時間接近，還有兩部《移魂都市》(1998)和《異次元駭客》(1999)這樣的中小成本科幻片，也以優(yōu)秀的視覺效果，表現過“我們生活的世界是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一個造物的假象”類似的思辯主題。《黑客帝國》中對于“虛擬世界”的設置，其實是之前大量作品的翻新，并不是憑空而來的。

　　但對于影片中虛擬世界種種細節(jié)描繪，以及在新世界的文化想象中暗藏了許多和《圣經》的關聯，則是《黑客帝國》在細節(jié)上的一種創(chuàng)新。其中包括主角“Neo”的姓名，是“One”的英文異體，暗示了他是“唯一的救世主”；女主角“崔尼蒂”的名字則暗示著“三位一體”的基督教概念；還有最后的審判地錫安，引路人孟菲斯甚至包括反派史密斯的名字來源，都可以在《圣經》中找到相對應的人物和說明。這些細節(jié)，在《黑客帝國》第一部還是中小成本制作時就已經藏身于影片之中，可見編導對于世界觀創(chuàng)作時的細致思考。

　　主創(chuàng)沃卓斯基兄弟——昔日這對編導還是兄弟，后來他們雙雙變性，成為了“沃卓斯基姐妹”——的這些想法，很可能來源于他們對于日本漫畫的學習和借鑒。在當時誕生不久的動畫《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中，庵野秀明就是在未來世界的描繪中加上了不少與《圣經》有關的神話對應，使得作品的氛圍顯得愈發(fā)厚重和神秘，而引起了青少年的追捧。而《黑客帝國》最成功時，類似的解密文章，也將其中的不少符號學代碼意義，分析到了甚至是“哲學著作”的程度。在其后，伴隨著第2、3部的上映，一部集合了日美韓三地創(chuàng)作人的動畫短片集《黑客帝國動畫版》，以若干獨立的小故事，進一步拓展了《黑客帝國》的世界觀空間，也說明了沃卓斯基兄弟創(chuàng)作生涯中對于動畫風格以及東方文化的喜愛。這種東西文化上的借鑒融合和全球化的文化視野，貫穿了他們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生涯，比如《超感獵殺》或《云圖》，都為歐美觀眾或是東方觀眾，帶來了不同文化的新鮮感和啟迪。

　　這種融合，不僅是故事層面有著“禪意”、“宗教意味”、“神秘主義”的主題，更是和視覺效果的獨特追求結合在一起。比如在第一部中令所有人難忘的“子彈時間”，在拍攝技術上是多部攝影機協同拍攝加后期處理的效果，在動作想象上則是動畫和游戲3D技術日趨成熟后，可以自由旋轉建模，帶來的創(chuàng)作方式。同時這些設計也離不開影片動作指導袁和平，在“功夫動作”上的多年經驗。在第二部中，主角基努·里維斯更多的打斗也由此帶上了不少傳統中國功夫的影子，令歐美觀眾眼前一亮；而在第三部中，“機械章魚”大戰(zhàn)“機甲士兵”的場面，又有濃厚的日本動畫的設計感。所有這些場景，似乎都找一些類似的源頭，卻又很少在歐美主流真人影片中出現過，說明導演沃卓斯基兄弟對于視覺創(chuàng)作有著不錯的拼貼和學習能力。對于商業(yè)電影導演來說，這往往是影片橋段創(chuàng)新，又不至于使整體風格過于脫離觀眾的一種才能。

　　充滿細節(jié)的世界觀和獨特的視效，都使《黑客帝國》在20多年前打開了觀眾的視野，也由此被影片感染，開始思考“我們是不是真的活著”這樣的哲學命題。加上“人類被當做機器養(yǎng)料”這樣借鑒于動畫的暗黑世界觀，真有點細思恐極的味道。這些觀眾們對哲學和社會問題的思考背后，是沃卓斯基兄弟帶來的巨大聲譽，以及電影制作公司的不菲收益。

　　其實《黑客帝國》本質上仍是個“故事風格有些暗黑”的“動作影片”，以及從一個場景和NPC連綴到另一個場景和NPC的“游戲影片”。世界觀不錯，但深入到影片故事的細節(jié)層面，似乎感覺很難再去進一步欣賞。特別是《黑客帝國3》的結局，當矩陣和尼奧達成了一致，通過消滅病毒“史密斯先生”，換取人類和虛擬世界的共同和共存，這個設定上似乎皆大歡喜的結局，卻怎么也讓觀眾提不起勁來。好在“黑客帝國”系列到這里也就匆匆結束了。

　　但到了今天，當偽哲學思辯、視覺效果和類游戲場景已經成為了今日影片的主流時——比如《失控玩家》那樣喜劇動作片，《黑客帝國4》中編導的創(chuàng)作弱點，只會暴露得更加明顯�？偨Y起來本片大致有這些非常明顯的缺陷：

　　1、找了一對50多歲的男女主角來談戀愛，并以他們?yōu)橹髟O計打斗動作，這在動作片中都是有些令觀眾難受的；

　　2、影片繼續(xù)延續(xù)之前的風格，從一個場景快速劃入另一個場景，每個場景似乎都充滿了對之前歷史的懷舊和提示，但觀眾其實對于這些場景的變換和聯系，并不感興趣，也就除了走馬燈，沒什么新的感覺；

　　3、在核心情節(jié)，比如臺詞、故事和人物關系的展示上，影片劇本大部分細節(jié)都交代不清，觀眾并不能清楚理解人物之間的糾葛矛盾，甚至連他們沖突的焦點也模糊了。整部影片的情節(jié)讓人不明所以。

　　也許這些問題，大部分源自編導創(chuàng)作時，還記得太多之前三部曲的細節(jié)，覺得人物說的每句話都充滿深意，卻忘了即使是當年看過影片的觀眾，現在也忘得差不多了。更不用說還有大量沒看過的新觀眾，對于全新的影片來說，很難第一時間了解世界觀以及人物之間的矛盾。

　　但從本質來說，這些薄弱全都來自沃卓斯基姐妹——雖然主要導演的是姐姐拉娜——的創(chuàng)作特征：喜歡大而失當的種種新奇玩意，但對于真正的人物情感和困境，往往一筆帶過，疏于表現。

　　當新奇的種種元素不再新奇的時候，《黑客帝國4》就和主角的年齡一樣，步履蹣跚老態(tài)龍鐘了。帶給觀眾的感受和之前3部無法相提并論。也許電影藝術還得年輕創(chuàng)作者才能跟得上年輕觀眾的口味，一群老年人努力在拍動作片，似乎怎么努力，都顯得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