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A級景區(qū)岳麓書院念書是怎樣的體驗?
2021年10月12日 16:32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歲,我在千年書院

  編者按

  作為教育機構的書院,從來不缺年輕人,弦歌千年不絕的岳麓書院更是如此。史書上那些聲名赫赫的人物曾在這里學習、生活、成長,而后獨善其身或者兼濟天下,從一個少年變成一個傳奇。

  如今,岳麓書院已成為湖南大學的一個學院,書院內依舊書聲瑯瑯,同學少年三三兩兩從身邊經過,有些東西,似乎從來沒有變過。在今天的岳麓書院念書是怎樣的體驗,湖南大學的學生進5A級景區(qū)岳麓書院要門票嗎,20歲的大學生們怎么看岳麓書院所承載的湖湘文化……20歲,他們在千年書院,成為歷史的接續(xù),也在創(chuàng)造新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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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岳麓書院念書是怎樣的體驗

  陳如意(湖南大學岳麓書院人文科學實驗班)

  已不知是第幾次來到岳麓書院的門前,再看到那塊“千年學府”的匾額仍會受到觸動。書院每天都有很多游客來參觀,免不了人聲嘈雜的熱鬧。但即使在嘈雜中,書院仍散發(fā)著千年沉淀下來的幽靜。想起紀錄片《岳麓書院》中提到的那句話,“岳麓書院是讓人安安靜靜讀書的地方”。這也是我來到書院一年后,對它最深的感受。

  把文廟自習室的門關上,外界的喧囂便被隔絕。我一次次溫習著課堂上老師反復吟誦過的章句,如告誡我們慎獨的《大學》,“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又如勉勵我們努力的《周易》,“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千年來,書院的教育仍堅持著為學和為人的結合。

  《孝經》中寫道:“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fā)外!弊x古書、做學問便是如此。我們在書院汲取的不只是知識,更是對生活的“敬”,是一種隨著沉淀日益臻善的修養(yǎng),是“慎獨”“中庸”“勤勉”“豁達”。這也是古代學者“為己不為人”的態(tài)度,不是為了賣弄,而是為了自己的心安與修行。

  岳麓書院在教學上也延續(xù)了千年來的傳統(tǒng),主張“惟教學半”,即老師教授學生的過程,對于自己也是一種學習,是學習的一半。書院實施本科生導師制,開展讀書會是師門的重要活動。在讀書會中,首先由學生朗誦、解讀一段經文,之后由導師進行補充與評價。同門之間也可以提出自己的問題與見解、相互切磋。

  在治學的大方向上,導師常給我們一個總指引。如針對治學態(tài)度,我的導師常說,“涵養(yǎng)須用敬,進學在致知”,強調“敬”在做學問中的作用!熬础辈粌H是心無旁騖的心態(tài),還是扎扎實實坐冷板凳的功夫。

  走進岳麓書院的書院博物館,能聽到來自五湖四海的學者的講座。書院沿襲了千年來邀請各地名儒來講學的傳統(tǒng),開設了“岳麓書院講壇”。書院的師生以及社會各界人士都能免費入場聽講,面對面與學者交流。

  常有年過花甲的老人來參加講壇,當他們得知我是岳麓書院的學生時,總是說:“能在岳麓書院讀書,真幸福。”他們說,自己也想“多學些東西”,所以常常來岳麓書院聽講座。書院從不隔絕外界、高高在上,它為更多人提供一個求知的平臺。正如《岳麓書院》片中所說:“延續(xù)千年的岳麓書院,并不是走進歷史的博物館,而仍然充滿活力地授業(yè)解惑!

  如今,書院的講臺上仍擺著象征“朱張會講”的兩把椅子,表達對朱熹和張栻的敬意。千年前的學生,在臺下聚精會神地聽先生講書;千年后的學生,求知的目光依舊熾熱。千年前的老師半學半教,千年后的師生依舊教學相長。千年前朱熹來了這里,千年后仍有許多學術名家走進書院講授詩書。千年的岳麓書院見證過滄桑卻不蒼老,千年學府依舊弦歌不輟。

  書院內的赫曦臺上有一副對聯(lián),“是非審之于己,毀譽聽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數(shù),陟岳麓峰頭,朗月清風,太極悠然可會;君親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賢道何以傳,登赫曦臺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歸”。

  在漫長的歷史中,岳麓書院經歷過元軍的洗劫、日軍的轟炸,文脈曾一度中落。但正如“岳麓書院”的牌匾會被尋回、赫曦明日仍會灑遍書院,會有后人不斷修繕它的實體、傳承它的精神。書院的文脈會代代相承,赫曦會化作一團團文明之火,如莊子所說“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湖南大學新生入學,考岳麓書院歷史

  王璽涵(湖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很少有一所大學,像我的大學湖南大學一樣沒有圍墻,沒有校門,自行車、公交車穿梭而過,每逢節(jié)假日游客比師生還多。我們稱湖南大學為千年學府,這歸功于岳麓書院。

  5A級景區(qū)岳麓書院,景區(qū)門票定價40元,游客參觀需提前預約。而身為湖大學子的我們,校園卡、學生證、手機上登錄的湖南大學學生個人主頁,都可以成為我們無需預約免費進入的憑證。每位湖大學子入學的第一門考試,便是以岳麓書院千年歷史沿革為主體的校史考試,與這座庭院相關的朝代更替、瀟湘文明、民族復興,是每位湖大學子深諳于心的基礎常識。

  這里永遠不收湖大學子的門票,我們也不是帶著游客心態(tài)來到這里。入學一年來,前后到書院20多次,書院于我,如同閃閃發(fā)光數(shù)不盡的寶藏,宏闊深遠,時至時新。

  作為一名新聞與傳播專業(yè)的學生,進入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的專業(yè)課大多為新聞理論課,在每門課的課堂上,新聞的真實性都被老師反復提起。我對此感到疑惑,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為什么值得被如此重視?

  在入學不久的岳麓書院研學活動里,我來到岳麓書院。穿過自卑亭,我們跟隨講解老師駐足在每個記錄書院仁人志士思想的牌額前。在講堂的“實事求是”匾額下,老師講到從岳麓書院走出的曾國藩,篤行實踐,踐行經世致用的思想!捌鋵嵨覀儗W新聞也是如此,我們講的真實性和書院的實事求是是一脈相承的。新聞學習絕不只在書本的理論中,我們也要投入實踐,做經世致用的人才!

  那天的書院之行至今讓我記憶深刻,我開始從書本走出來,主動參與新聞實踐。我加入了校園媒體,為了完成第一篇主筆的人物通訊,我前后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進行采訪和打磨。為了讓文字真實生動,我走進采訪對象的家鄉(xiāng),和他一起上課,追問他身邊的師長,求證每一個細節(jié)。在成稿發(fā)表的當晚,責編學姐告訴我:“你之前問過我,新聞的真實性到底有多重要,作品會告訴你的。只有實事求是,你的文字才會如此打動人心!

  從登高路出發(fā)到書院正門,我愛書院的每一組院落、每一塊石碑、每一枚磚瓦、每一枝風荷。當我因為聯(lián)系不上采訪對象準備對深度報道作業(yè)敷衍了事時,當我期末坐在圖書館復習到頭暈目眩時,當我輾轉在田野調查當中摸不到頭緒時,走上赫曦臺,穿過講堂學齋,站在“實事求是”匾額前久久凝望,常令我重新堅定求真求實的勇氣。

  山水之間的岳麓書院,將治學傳統(tǒng)與自然美學相結合,契合著這所沒有外墻的校園的氣質。我們可以在嚴謹?shù)慕虒W秩序里凝神靜思,也可以在自由的校園風光中恣意徜徉。如同紀錄片《岳麓書院》中反復描繪的畫面,一代代山長帶著書院學子,在岳麓書院的園林里朝夕晤談,辯論學術,也題景賦詩。格物致知的大儒們,對每一景引發(fā)的只言片語,都可能掀起社會思想上的風起云涌。

  如今的岳麓書院,將歷史文物妥帖地安放在書院博物館的展柜中,將書院的精神文化變成深埋在湖南大學根系里的支撐,錘煉出湖南大學“實事求是,敢為人先”的校訓品格。

  沿著朱熹的路,我來到湖湘

  陳雅婧(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我出生在福建漳州龍津江畔的一個小鎮(zhèn),后隨父母到縣城定居。在這個方圓不超過兩公里的縣城,我度過了我的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18歲這一年,我突破了父母期待的人生軌跡,跨越山河,求學于千里之外的湖南長沙。

  大一,我在張公嶺校區(qū),一個看起來與長沙“新一線”名片不那么相襯的地方。我從一個理科生變成文科生,在這個巴掌大的像老舊高中一樣的地方,愈發(fā)迷茫。我在當時的日記中寫下:“我看著四號線疾馳而過開往師大的地鐵,空洞無盡的遠方遲遲不來,我走過張公嶺后門那條小路,陽光透過枝椏落在我的眼前,大學生活卻沒有一點生氣!

  輔導員向我們介紹“張公嶺”名字的由來——相傳張栻在長沙講學期間,曾和好友郊游,見此地風景秀麗,清靜宜居,于是置地建房,潛心學問,并寫下《梅塢詩并序》,后人因張家居此,故名“張公嶺”。乾道三年(1167),朱熹聞張栻得胡宏之學,專程自福建來長沙訪問,由此開啟湖湘學派與閩學的交流。據(jù)稱二人講論“三日夜而不能合”,史稱“朱張會講”。

  我的故鄉(xiāng)漳州,曾在朱熹的影響下建設成“海濱鄒魯”,于是懷著崇拜之情,我第一次走進了岳麓書院。書院掩于山林之中,滿山的春花秋葉,與這所千年庭院并存了千余年。書院中還有不少閩人的身影,這個與我的家鄉(xiāng)有著千里之隔的湖湘大地,竟與我的來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向內求索,是書院學子成才的底色。一代代能人志士從這里走向廣闊天地,在歷史中開拓進取。今日讀書亦是如此,文科學習不在一朝一夕,應當慢慢積累沉淀,我心中郁結的氣忽地散了一大半。

  向外探索,是書院學子傳道濟民的必由之路。張栻在《論語解·序》中談及:“行之力則知愈進,知之深則行愈達!毙膶W與理學交鋒之時,心學走向歧途,眾多學子務于空言而忽躬行之實,空談心性。在張元忭的力矯下,岳麓書院重整正脈,堅守務實踐履、束身守禮的教育傳統(tǒng)。

  只鉆進故紙堆,無異于固步自封,因此,我所讀之書還應當來自厚重的湖湘文化。故鄉(xiāng)龍津江的水哺育了我,身邊滔滔的湘江水也浸潤了我。我走出書院,走進菜市場,去了解這座城市的人的胃;走進博物館,去了解這座城市的歷史陳述;走進歷史建筑,走進這座城市的生活空間,去記錄我走近的每一個長沙故事。

  沿著朱熹的路,從漳州到長沙,我身后的閩湘文化脈絡交織相融,締造出全新的我。800多年來,在朱熹的影響下,“紫陽過化”和“海濱鄒魯”成為漳州的歷史記憶和文化符號。看到紀錄片《岳麓書院》中用腳步丈量大地的毛澤東,我仿佛看見了自己這一年來走過的路。我們都不是書院里的學子,卻都以書院為起點,走向田野與社會,在行走中讀懂湖湘,讀懂中國。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李奧迪